嘮叨的渴望

　　對于母親，她的形象在我心中是兩面化的。

　　我犯錯了，惹火了爸爸，她便出現(xiàn)了，厲聲告誡父親，說不能在孩子面前這樣大聲，當(dāng)父親的也有錯之類的話，她那聲音真比所有歌唱天后，如李谷一、王菲、那英之類的都甜美。一時間，突然有股勁兒在托舉著我，她的身軀也開始散出光來，明晃晃地擋在我的面前。有人撐腰的感覺真爽！踏實，解氣，舒坦！她在我心中的地位霎時提高了百倍，我真感覺她比世上所有的人都偉大。

　　但是，“丑”的一面總是大于美的。

　　十幾年來，我對她丑的一面的厭惡愈發(fā)強烈。那時，她無時無刻不在嘮叨。我昨晚功課，也就一支筆或者一張紙沒收拾起來，耳邊便突然出現(xiàn)一個聲音：“筆！紙！說多少遍了，不要隨處亂放，看家里讓你禍害的……你燒錢呀！蓋兒也不扣上，筆水都跑沒了……”這聲音來得突然，轟隆隆地襲進耳膜，光是腦袋也要嗡嗡半天。再說，吃完飯了，肚子飽了，心里也間接地被幸福填滿了，滿滿的滿足，剛樂著起身去散步，被一只手揪住了耳朵，火辣辣的跟老虎鉗子似的痛，接著又來了一聲：“吃完了就走？給我收拾了！你看看這些米粒，看看地上菜渣……昨天剛提醒你？還這樣？還有上周……”

　　我對這樣的嘮叨早已習(xí)慣了，每次聲音一來，立馬就閉上耳朵，轉(zhuǎn)過身，無精打采地拔叉著手耷拉著腦袋，拿手指尖兒抽一張紙，翻個白眼兒，緊皺眉頭，頭歪肩斜，敷衍著巴拉巴拉，將就罷了。

　　她嘮叨得很忘我，甚至有點兒孩子氣得認真，幾乎都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了。臉紅脖子粗，隨時間的推移，也似石頭激起的漣漪一般，一層蓋過一層，越來越紅，越來越深，唾沫星子飛濺，有時她說著，臉上感到有什么東西在散落著，用手一摸，是水漬，這才知道是唾沫星子，只能厭惡地別過臉去。要是她越說越有理了，或者看我沒理了，就高興起來，一根食指篤篤地敲著桌邊，在空中悠悠地晃，真像小學(xué)生學(xué)識字時的樣子，多像小毛孩子裝腔作勢呀！

　　就這樣從我記事起嘮叨到現(xiàn)在，我實在煩得不得了，整天蚊子似的嚷嚷什么？！她又成了比世上所有人都厭煩了。

　　時光如梭，我長大了，母親工作忙了許多，早出晚歸，嘮叨我的時間也變少了。我樂得清閑��！生活變得逍遙自在了�？煽傆X得好像少了什么，空了一個缺口，任什么也填補不上，心里空空的，發(fā)慌！

　　直到某天晚上，我換衣褲，準備睡覺，耳邊忽地又傳來久違而又熟悉的聲音：“晚飯又吃了這么點兒，這怎么行呢？看看你長得那么點個兒……快把牛奶喝了，這可是好東西，補鈣的……”

　　奇怪，這聲音變得不同了，老了一些，一激靈一激靈地顫抖著，每一顫，我的心都隨之顫一下，好像被捂暖了一般，頓時熱了。我撓撓頭，擺脫了困意，也顫顫地應(yīng)了一聲：“來啦！”那時，我才知道，生活中缺的是什么了——嘮叨��！

　　此后的日子，嘮叨又回來了。我還是有點兒煩它，可是生活的幸福卻莫名其妙地來到了我的心田。曾看過馮驥才先生的《往事如“煙”》，最后兩段實在令我動容，是啊，煙成了馮驥才父親的一部分，嘮叨何嘗不也成了我童年的一部分呢？“屬于生命的事物，一定會永遠地記憶著生命的內(nèi)容。”“物本無情，物皆有情�！�

　　我現(xiàn)在也不一定會完全讀懂嘮叨到底是什么？但我對嘮叨竟有了渴望。不知其全意是意料之中的，可起碼它的出發(fā)點我已經(jīng)找到了——是愛呀。

　　我愿母親永遠只有一個形象——愛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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