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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文子”與田文的關(guān)系
“文子”是誰的問題,自班固之后,尤其是柳宗元以來,聚訟不已,在學(xué)術(shù)界始終沒有較為確切的結(jié)論。竹簡《文子》的出土,并沒有提供直接的證據(jù)。我們判明竹簡《文子》形成于漢初的可能性最大,說明“文子”是出于偽托,但文子是誰的問題仍然呈膠著狀態(tài)。要想有所突破,不僅需要考慮邏輯上的多種可能,更需要多種史料的綜合比照。
一、古書流傳的復(fù)雜性與班固《漢書·藝文志》之注的再考察
從《漢書·藝文志》的導(dǎo)言來看,孔子之后學(xué)術(shù)流派很多,書籍的命運多舛,書籍的來源駁雜:
《春秋》分為五,《詩》分為四,《易》有數(shù)家之傳。戰(zhàn)國縱橫,真?zhèn)渭姞帲T子之言紛然淆亂。至秦患之,乃藩滅文章,以愚黔首。漢興,改秦之敗,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迄孝武世,書缺簡脫,禮壞樂崩,圣上喟然而嘆曰:“朕甚憫焉!”于是建藏書之策,置寫書之官,下及諸子傳說,皆充秘府。至成帝時,以書頗散亡,使謁者陳農(nóng)求遺書于天下。
王葆玹先生指出,漢成帝時篇籍大增,各種書的藏本頗多,“劉向自恃為《谷梁》學(xué)名家及朝野公認的宿學(xué)通儒,又屬劉氏宗室,借整理皇家藏書之機,以及與元成兩帝接近的便利條件,自然要在重要典籍的整理上自成系統(tǒng),與經(jīng)學(xué)的其它派系分庭抗禮。他所擬訂的篇次、篇數(shù)都是與舊本不同的,就連書名也要重新擬就”。[1]
在“真?zhèn)渭姞帯薄?nbsp;“藩滅文章”、“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 “下及諸子傳說,皆充秘府”、 “求遺書于天下”的背景下,書籍的流傳、創(chuàng)作、整理都會受到影響,產(chǎn)生一些不正常的現(xiàn)象,需要仔細辨別。那些出土文獻誠然沒有經(jīng)過后人的篡改,但在下葬之前又經(jīng)歷了那些變故呢?所以需要認真考究。
具體到《漢書·藝文志》中所著錄的37種道家著作,根據(jù)作者的虛實可以分為兩種情況:
1、本上屬于著者原創(chuàng)或注釋前人作品的,如《老子》、《莊子》、《管子》、《田子》、《老子鄰氏經(jīng)傳》、《老子傅氏經(jīng)說》、劉向《說老子》等。
2、基本上屬于依托或可以懷疑是依托的作品,《黃帝君臣》、《力牧》、《雜黃帝》等班固已明言“起六國時”, 或“六國時所作,托之力牧。力牧,黃帝相”,“六國時賢者所作”。而在《太公》之注中,班固說:“呂望為周師尚父,本有道者,或有近世有以為太公術(shù)者所增加也!蹦敲础兑烈贰ⅰ缎良住、《鬻子》三本書的情況又如何呢?本文認為書名與作者的身世要有所區(qū)別。比如“伊尹”是“湯相”,但《伊尹》這本書是不是伊尹本人所著,就需要謹慎對待了。而“辛甲”是“紂臣,七十五諫而去,周封之”;“鬻子”“名熊,為周師,自文王以下問焉,周封為楚祖”。兩人的身世都是有據(jù)可察的,但他們是不是就是《辛甲》、《鬻子》的作者還是可以懷疑的!翱鬃又皼]有私家著作” 的學(xué)術(shù)標尺已經(jīng)被動搖。但 “春秋以前,并無私人著作,其傳于后世者,皆當時之官書也”[2] 的判斷還是可信的。更何況,“周秦古書,皆不題撰人。俗本有題者,蓋后人所妄增!盵3] 比較溫和的說法應(yīng)該是《伊尹》、《辛甲》、《鬻子》和《太公》一樣是依托于他們的事跡、言論,并做了引申、發(fā)揮和附會的書。
有鑒于此,不能僅僅以《漢書·藝文志》來考量班固之前的文獻,反之,有必要以先秦以來的文獻來考量班固所作的注釋。
二、眾多“文子”考索
春秋戰(zhàn)國時期以"文子"為名者屢見不鮮,而冠以姓,僅在《左傳》、《國語》中就能找到十六個之多,遍布晉衛(wèi)齊魯諸國,且身份各不相同。嚴靈峰先生業(yè)已考證這些"文子"都不可能是《文子》一書的作者。[4]
劉向《列仙傳》:“崔文子者,太山人也。文子世好黃老言,居潛山下。”《大戴禮·衛(wèi)將軍文子》中有文子、子貢、孔子三人的對話,其中不乏“文子曰……”的內(nèi)容,主要是衛(wèi)將軍文子追問子貢孔子七十余弟子中“孰為賢也”,另外還有孔子對于伯夷、叔齊、柳下惠等人的評論,其中還提到了晉大夫趙武,也就是大家熟知的趙氏孤兒,這個趙武也叫"文子"[5],可見“文子”其人多矣,究竟哪一個和《文子》一書有瓜葛需謹慎對待。
三、文子:“老子弟子” 的疑竇
關(guān)于文子,班固《漢志》注云“老子弟子,與孔子并時!蓖醭洹墩摵狻ぷ匀黄芬舶牙献雍臀淖涌闯蓭熗疥P(guān)系,以為:“以孔子為君,顏淵為臣,尚不能譴告;況以老子為君,文子為臣乎?老子、文子,似天地者也。”。葛洪《抱樸子內(nèi)篇·釋滯》:"至于文子、莊子、關(guān)令、尹喜之徒,其著文筆,雖祖述黃老,憲章玄虛,但演其大旨,永無至言。"
錢穆先生業(yè)已指出:
今按莊子好言老子,其所稱老子弟子,如南榮 、庚桑楚、楊子居之徒,雖云空言無事實,亦述之詳矣。顧獨不及文子。其它諸子亦無言文子者。太史公載諸子,亦缺文子。[6]
錢穆先生還提到:
《孟荀傳索引》引《別錄》:“墨子書有文子,子夏之弟子,問于墨子”,則非與孔子同時之文子也。
錢穆先生在《老子雜辨》一文中又說:“老子弟子文子乃尹文之誤”,并認為《韓非子·內(nèi)儲說上》中所提到的文子“蓋即尹文子”。
班固注《漢書·藝文志》,還記載了一位“老子弟子”,他是《蜎子》一書的作者,班固注曰“名淵,楚人,老子弟子”。這個名“淵”的人,一般都認為就是環(huán)淵。《史記·孟荀列傳》:“環(huán)淵,楚人”, 和田駢、接子、慎到等人都是稷下先生,“皆學(xué)黃老之術(shù),因發(fā)明序其旨意”,并且各有著作。《史記·田敬仲完世家》記載這些人在宣王時“皆賜列第,為上大夫,不治而議論。”班固并沒有把田駢、接子、慎到等人視為老子弟子,合理的解釋應(yīng)該是班固所見到的《蜎子》一書中有“學(xué)于老子”之類的話。正如王博先生所言,“謂
此人述老子可也,謂其為老子弟子則非也!盵7]
而竹簡《文子》中,沒有文子和老子的答問,更看不出文子是老子弟子的痕跡,王博先生對此有精彩的論述:
班固等以文子為老子弟子,實無證據(jù)。傳世本《文子·道德篇》中有“平王問文子曰:‘吾聞子得道于老聃,今賢人雖有道,而遭淫亂之世’”,可為文子師從老子之證,但遺憾的是,竹簡《文子》適有此段。0880號:“王曰:人主唯(雖)賢,而曹(遭)淫暴之世……”而無“吾聞子得道于老聃”句,可知此為后人增益,非原文之舊。[8]
由此可以推斷,班固所見到的《文子》中,與八角廊竹簡不同,其中有“吾聞子得道于老聃”的字眼。
至于錢穆先生所提到的文子“蓋即尹文子”的假說,因為《漢書·藝文志》名家類著錄《尹文子》一篇,注曰:“說齊宣王,先公孫龍”,尹文子顯然也不是老子弟子,更不是“文子”。
可見,班固所言“稱周平王問”是否誤讀暫且不論,但以“文子”為“老子弟子,與孔子并時” 卻有誤讀的可能,其出發(fā)點無非是《文子》書中對《老子》思想多有申述而已。王充、葛洪等因襲班固之言,唐代則把文子封為通玄真人。加之傳世本《文子·道德篇》中有“吾聞子得道于老聃”之語,造成了一連串的“誤讀”,使“平王”與“文子”的問題日益撲朔迷離。考慮到竹簡《文子》的思想和《莊子》外雜篇中的黃老思想多有契合之處,我們更有理由推斷“文子”不是老子弟子。
四、文子:與平王“勢不兩立”
辨明 “文子”不是老子弟子,還有一個問題必須考慮:既然文子和平王答問,那么文子是不是平王之臣呢?班固的《漢書·古今人年表》中確有“文子”其人!豆沤袢四瓯怼窓M向是古今人所屬的道德等級,縱向則是時間序列,文子列在秦襄公之后,同屬“中中”一等,在周平王宜臼稍前。而秦襄王與周平王有著非同尋常的關(guān)系,《史記·秦本紀》記載:
西戎、犬戎與申侯伐周,殺幽王酈山下。而秦襄公將兵救周。戰(zhàn)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難,東徙雒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為諸侯,賜之歧以西之地,曰:“戎無道,侵奪我歧、豐之地,秦能攻遂戎,即有其地。”與誓,封爵之。襄公于是始國,與諸侯通使聘享之禮。
秦襄王為周平王救難,率兵力戰(zhàn),又護送周平王遷都雒邑;周平王則對襄公賜爵封侯,二人相互起誓。周平王東遷賴秦襄公之力,秦襄公立國乃周平王之封。這樣看來與秦襄公同時的文子,和周平王問答自然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王博先生認為“文子固為平王朝中之臣,似不必自后世求之”:
道家之書,本多依托之言,如《伊尹》設(shè)為伊尹、商湯問答,《鬻子》設(shè)為鬻子、周文王問答,以及帛書《黃帝四經(jīng)》設(shè)為黃帝與太山稽、果童、力黑的問答等,其言行事跡歷史中雖無有,然人物關(guān)系從不混亂,并無“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之例。以此知平王固為依托,文子亦然。[9]
正如王博先生所言,“道家之書,本多依托之言”。但是,“伊尹”在竹簡《文子》中就被提到。伊尹的言行在《世紀·殷本紀》中更有明確記載:
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伐之。湯曰:"予有言:人視水見形,視民知治。"伊尹曰:"明哉!言能聽,道乃進。君國子民,為善者皆在王官。勉哉,勉哉!"湯曰: "汝不能敬命,予大罰殛之,無有攸赦。"作《湯征》。
伊尹名阿衡。阿衡欲奸湯而無由,乃為有莘氏媵臣,負鼎俎,以滋味說湯,致于王道;蛟唬烈幨,湯使人聘迎之,五反然后肯往從湯,言素王及九主之事。湯舉任以國政。伊尹去湯適夏。既丑有夏,復(fù)歸于亳。入自北門,遇女鳩、女房,作女鳩女房。
實際上,伊尹在春秋戰(zhàn)國的諸子著作中被屢屢提起。
湯有天下,選于眾,舉伊尹,不仁者遠矣。(《論語·顏淵》)
是故湯以胞人籠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籠百里奚!肚f子·庚桑楚》
《孟子》一書中提到伊尹的有22次之多。
而力牧,《史記·五帝本紀》記載黃帝“舉風(fēng)后、力牧、常先、大鴻以治民。”
至于鬻子,《史記·楚世家》所言:“鬻熊子事文王”,也可以作為鬻子與周文王答問的依據(jù)。
回頭再看文子與平王的問題。現(xiàn)有的文獻中,從春秋到漢武帝時期,只有三個平王事跡可考:周平王、楚平王、梁平王。楚平王和周平王在《古今人年表中》都列入“下下愚”一等,《史記·梁孝王世家》記載梁平王被漢武帝評價為“無良師傅,故陷于不義”。三人在位的時間都很長,如果確有“文子”其人,且有那么重要的地位和思想,在史書上不可能沒有記載。可見,“文子”并非平王之臣。班固把“文子”列入古今人表,無非是文子是和“平王”答問者,而這個“平王”,又被班固當成了周平王,所以把文子和秦襄王擱在了一起。
五、文子:非辛文子
關(guān)于文子身世的最有影響的說法,當數(shù)“辛文子”說。據(jù)晁公武《郡齋讀書志》記載,大概生活于北魏時期的李暹為《文子》一書作注,且有文子之傳流行于世,其傳曰:"姓辛氏,葵丘濮上人,曰計然。范蠡師事之。本受業(yè)于老子,錄其遺言,為十二篇云"。 文子的身世似乎非常明晰。這一說法流傳甚廣,李善、徐靈府、孫星衍都持這一看法。杜道堅《通玄真經(jīng)纘義序》還補充說:"文子,晉之公孫,姓辛氏,字計然,文子其號。家雎之葵丘,屬宋地,一稱宋钘,師老子學(xué),早聞大道,著書十二篇曰《文子》","楚平王聘而問道,范蠡從而師事之,勾踐位以大夫,佐越平吳,功成不有,退隱封禹之地,登云仙去,吳興計籌之陰乃其古處"。
《史記》中有范蠡師計然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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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宋裴骃《史記集解》引《范子》之語見于馬總《意林》卷一,其中談到:"計然者,葵丘濮上人,姓辛氏,名文子,其先晉國公子也,為人有內(nèi)無外,形狀似不及人。少而明學(xué)陰陽,見微而知著,其行浩浩,其心泛泛,不肯自顯諸侯。陰所利者,七國,天下莫知,故稱曰計然。時遨游海澤,號曰漁父。范蠡請見越王,計然曰:'越王為人鳥喙,不可同利也'。"
《意林》另錄《范子》十二卷,"并是陰陽歷數(shù)也"。可見,作為范蠡之師的辛文子可能是陰陽學(xué)派的重要人物,和作為老子之徒"祖述黃老,憲章玄虛"的文子顯然不是一個人,《漢書·古今人表》“文子”之后又有“辛有”之名,后人所“文子姓辛氏”的推測,很可能是把兩人混同起來了。洪邁《容齋隨筆》辨曰:
唐貞元中,馬總所述《意林》一書,抄類諸子百余家,有《范子》十二卷,云:“計然者,葵丘濮上人,姓辛字文子,其先晉國之公子也,為人有內(nèi)無外,狀貌似不及人,少而明,學(xué)陰陽,見微知著,其志沉沉,不肯自顯,天下莫知,故稱曰‘計然’。時遨游海澤,號曰‘漁父’。范蠡請其見越王,計然曰:‘越王為人鳥喙,不可與同利也。’”據(jù)此則計然姓名出處,皎然可見,裴因注《史記》,亦知引《范子》!侗笔贰肥挻筻髟疲骸傲艉钭粉櫽谒勺樱罩斐尚g(shù)于辛文!闭么耸隆2茏咏ū硪段淖印,李善注,以為計然,師古蓋未能盡也。而《文子》十二卷,李暹注,其序以謂《范子》所稱計然。但其書一切以老子為宗,略無與范蠡謀議之事,《意林》所編《文子》正與此同,所謂《范子》,乃別是一書,亦十二卷。馬總只載其敘計然及他三事,云:“余并陰陽歷數(shù),故不取。”則與《文子》了不同,李暹之說誤也!短啤に囄闹尽し蹲佑嬋弧肥寰恚⒃疲骸胺扼粏,計然答!绷杏谵r(nóng)家,其是矣,而今不存。
宋濂也認為:“計然與范蠡言皆權(quán)謀術(shù)數(shù),具載于書,絕與此異”。他推論說:
其殆文姓之人祖老聃而托之者歟?抑因裴氏“姓辛,字文子”之說,誤指為《范子計然》十五卷歟?[10]
洪邁、宋濂等人的論證是確切而可靠的。《范子計然》一書《新唐書·經(jīng)籍志》列入農(nóng)家,在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已有所引用,魯迅先生做過《范子計然》的輯佚本,學(xué)者認為計然的言論中“真有見地的是他對經(jīng)濟問題的見解”。[11]
六、“文子”其人的兩種可能
1、自著其書的文子:
這個“文子”應(yīng)該同時滿足兩個屬性:
(1)從《文子》其書的內(nèi)在思想來看,文子應(yīng)該是道家思想的重要傳人。
(2)與此相適應(yīng),文子其人作為重要的思想家,如果是秦漢人,一般會有比較具體的記載;如果是先秦人,《莊子》、《荀子》、《呂氏春秋》、《韓詩外傳》、《韓非子》、《淮南子》等著名的學(xué)術(shù)文獻中,應(yīng)該有他的蛛絲馬跡。但是,目前所見到的文獻中,要論證文子是老子弟子或者平王之臣是有困難的。
2、著者自隱其名,而偽托“文子”,又有三種可能,
1)被偽托的文子是“公共人物”,則應(yīng)同時滿足以下條件:
A、該文子名望不可不高;
B、該文子是和思想界不可沒有瓜葛;
C、該文子和道家不可沒有聯(lián)系。 2)被偽托的“文子”確有其人,但只是和作者有特殊關(guān)系,比如父子或是師徒。這種情況幾乎可以排除,因為對其父其師的紀念還不如明確記載他們的言行。 3)被偽托的文子也是子虛午有,那唯一的解釋就是春秋以降,文獻中叫“文子”的人俯拾皆是,著者信手拈來。因為要闡釋和發(fā)揮道家的思想,所以掛在“老子弟子”的名下。而那個“平王”,無非是“處淫暴之世,而欲化久亂之民”的君主的代名詞。這個君主是某諸侯國的君主,還是“天下”的君主,還需要進一步的論證。但考慮到文子不是寓言式的著作,這種可能性也可以暫時排除。
七、文子與田文的特殊關(guān)系
1、田文又稱文子
田文稱“文子”,是有確鑿證據(jù)的!妒酚洝っ蠂L君列傳》:“孟嘗君名文,姓田氏。文之父曰靖國君田嬰!薄稇(zhàn)國策·魏策》:“犀首許諾。于是東見田嬰,與之約結(jié),招文子而相之魏”。“( 犀首)謂魏王曰:‘今所患者,齊也。嬰子言行于齊王,王欲得齊,則胡不招文子而相之?彼必務(wù)以齊事王!踉唬骸啤。因招文子而相之!薄妒酚洝し饿铝袀鳌罚弧爸T侯見齊之疲敝,君臣之不和也,興兵而伐齊,大破之。士辱兵頓,皆咎其王,曰:‘誰為此計者乎?’王曰:‘文子為之’。大臣作亂,文子出走!
2、此文子名望最高
田文是戰(zhàn)國四君子中名望最高的,相齊、秦、魏三國,一度“中立于諸侯”,“世傳其好客自喜”。
3、齊國與道家有非常深厚的淵源,孟嘗君本人的言行也和道家思想有內(nèi)在聯(lián)系
孟嘗君之父靖郭君田嬰聽從了門客“海大魚” (“君不聞大魚乎?網(wǎng)不能止,鉤不能牽,蕩而失水,則螻蟻得意焉。”)的諷喻,放棄了“城于薛”的念頭。靖郭君還重用為眾人所詬病的齊貌辨,齊貌辨后來果然立了大功!稇(zhàn)國策》這樣評價:“當是時,靖郭君可謂能自知人矣!能自知人, 故人非之不為沮 。”(齊一)
孟嘗君在齊國被評價為“善為事矣,轉(zhuǎn)禍為功”。在士人的心目中“能振達貧窮,有存亡繼絕”。孟嘗君養(yǎng)士“無棄人”,雞鳴狗盜之徒就是著名的例子;夏侯章更是通過詆毀孟嘗君的方式抬高孟嘗君的聲望,“以身為孟嘗君,豈得持言也”。( 齊三)其門客馮歡收債于薛,損“有余”而補“不足”,一方面分別欠債人的“有余”(富給者)和“不足”(貧窮者),一方面分析孟嘗君本人的“有余”(珍寶、狗馬、美人)和“不足(寡有者以義耳)”,燒毀了卷契,并營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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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兔之三窟”,孟嘗君“為相數(shù)十年,無纖介之禍”。
顏斶說齊宣王去華取實,強調(diào)“矜功不立,虛愿不至”, 說明“無形者,形之君也。無端者,事之本也。”并直接引用老子的話;“老子曰 :‘ 雖貴,必以賤為本; 雖高,必以下為基。’是以侯王稱孤寡不谷。是其賤之本與?非夫孤寡者,人之困賤下位也,而侯王以自謂 ,豈非下人而尊貴士與?夫堯傳舜 , 舜傅禹,周成王任周公旦,而世世稱曰明主,是以明乎士之貴也! 宣王很受震動,“嗟乎!君子焉可侮哉,寡人自取病耳!及今聞君子之言,乃今聞細人之行,愿請受為弟子。且顏先生與寡人游,食必太牢,出必乘車,妻子衣服麗都”。顏斶卻表示:“夫玉生于山,制則破焉,非弗寶貴矣,然夫璞不完。士生乎鄙野,推選則祿焉,非不得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斶愿得歸,晚食以當肉,安步以當車,無罪以當貴,清靜貞正以自虞。制言者王也,盡忠直言者斶也。言要道已備矣,愿得賜歸,安行而反臣之邑屋。”《戰(zhàn)國策》評論說:“斶知足矣,歸反樸,則終身不辱也” (齊四)這樣典型的道家思想在齊國得到認可,說明齊國有深厚的道家土壤。
4、田文入諸子
更主要的是,田文被看成是重要的思想家,和莊周、慎到、田駢、墨翟、宋鉼、鄧析、惠施并列在一起,《韓詩外傳》卷四云:
夫當世之愚,飾邪說,文奸言,以亂天下,欺惑眾愚,使混然不知是非治亂之所存者、則是范睢、魏牟、田文、莊周、慎到、田駢、墨翟、宋鉼、鄧析、惠施之徒也。此十子者、皆順非而澤,聞見雜博,然而不師上古,不法先王,按往舊造說,務(wù)自為工,道無所遇,而人相從,故曰:十子者之工說,說皆不足合大道,美風(fēng)俗,治綱紀,然其持之各有故,言之皆有理,足以欺惑眾愚,交亂樸鄙,則是十子之罪也。
“田文入諸子”(王葆玹先生語),這在四君子中,加上稍晚一點的文信君呂不韋,也是絕無僅有的。應(yīng)該引起我們的注意。
5、齊王問文子,文子即田文
《韓非子·內(nèi)儲說上》〈七術(shù)·必罰〉一節(jié)中說:
賞譽薄而謾者,下不用也;賞譽厚而信者,下輕死。其說在文子,稱若獸鹿。
這是屬于“經(jīng)”的內(nèi)容,在下文“說”的部分,對此有明確的解釋: 齊王問于文子曰:“治國何如?” 對曰:“夫賞罰之為道,利器也。君固握之,不可以示人。若如臣者,猶獸鹿也,唯薦草而就!
按照《韓非子》的評論,田文肯定有很多“說法”, “稱若獸鹿”應(yīng)該是其中之一。馬骕就是引用這段話作為“孟嘗君相齊”的內(nèi)容之一。[12] 錢穆先生對此提出了質(zhì)疑:“《繹史》謂是文子即田文,田文豈肯為是言哉?”
《史記·孟嘗君列傳》記載田文是田嬰的一個“賤妾”冒著“不利于父母”的風(fēng)險所偷偷生下來的,他最初受到田嬰的重用,就是提出門下士人待遇太差:
文曰:"君用事相齊,至今三王矣,齊不加廣而君私家富累萬金,門下不見一賢者。文聞將門必有將,相門必有相。今君后宮蹈綺縠而士不得短褐,仆妾余粱肉而士不厭糟噯。今君又尚厚積余藏,欲以遺所不知何人,而忘公家之事日損,文竊怪之。"于是嬰乃禮文,使主家待賓客。賓客日進,名聲聞于諸侯。諸侯皆使人請薛公田嬰以文為太子,嬰許之。嬰卒,謚為靖郭君。而文果代立于薛,是為孟嘗君。
孟嘗君本人得以確立太子的地位,取代其父親的位置,是靠著“賓客日進,名聲聞于諸侯”,而他一生的功名都和善待門客息息相關(guān)。他的門客被“厚遇”時忠心耿耿,自殺和殺人在所不惜,出謀劃策更不在話下,甚至于受過他的門客的恩惠的人,為了證明孟嘗君沒有謀反而自殺;而當他被廢時,眾多門客一哄而散,用“猶獸鹿也,唯薦草而就”再恰當不過:
孟嘗君在薛,招致諸侯賓客及亡人有罪者,皆歸孟嘗君。孟嘗君舍業(yè)厚遇之,以故傾天下之士。食客數(shù)千人,無貴賤一與文等。孟嘗君待客坐語,而屏風(fēng)后常有侍史,主記君所與客語,問親戚居處?腿ィ蠂L君已使使存問,獻遺其親戚。 孟嘗君曾待客夜食,有一人蔽火光?团燥埐坏,輟食辭去。孟嘗君起,自持其飯比之?蛻M,自剄。士以此多歸孟嘗君。孟嘗君客無所擇,皆善遇之。人人各自以為孟嘗君親己。
孟嘗君過趙,趙平原君客之。趙人聞孟嘗君賢,出觀之,皆笑曰:"始以薛公為魁然也,今視之,乃眇小丈夫耳。"孟嘗君聞之,怒?团c俱者下,斫擊殺數(shù)百人,遂滅一縣以去。
孟嘗君相齊,其舍人魏子為孟嘗君收邑入,三反而不致一入。孟嘗君問之,對曰:"有賢者,竊假與之,以故不致入。"孟嘗君怒而退魏子。居數(shù)年,人或毀孟嘗君于齊愍王曰:"孟嘗君將為亂。"及田甲劫愍王,愍王意疑孟嘗君,孟嘗君乃奔。魏子所與粟賢者聞之,乃上書言孟嘗君不作亂,請以身為盟,遂自剄宮門以明孟嘗君。愍王乃驚,而蹤跡驗問,孟嘗君果無反謀,乃復(fù)召孟嘗君。
自齊王毀廢孟嘗君,諸客皆去。
由此看來,齊王所問,“稱若獸鹿”的文子就是田文。
嚴靈峰先生認為“著《文子》書者,可能自隱無名,托名‘文子’。 其書其書既屬于君、臣與師、生問對題材,則其書當系門人和后學(xué)所記述,并非自著。”我們認為嚴先生的這個論斷是公允而可信的。嚴先生同時認為:
齊宣王時,稷下學(xué)士且“數(shù)百千人”,除田駢,接子等七十六人之外,其它多被埋沒,而“文子”可能是其中之一;他也是“學(xué)黃老道德之術(shù)”,“自著書,言治亂之事”。目前出土的竹簡《文子》,也許就是這位“稷下隱名的文子”所為。[13]
這里有一個矛盾,如果這個“文子”“自著書,言治亂之事”,如環(huán)淵、田駢、接子、慎到等人,被“隱名”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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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但這個矛盾的出現(xiàn),更加證明了“文子”是被委托的對象,根據(jù)現(xiàn)有的史料,我們認為這個被委托的“文子”,就是指戰(zhàn)國時期齊國著名的田文。
關(guān)于“文”姓,《姓觿》引《世本》曰:“田文之后”,宋濂所謂“殆文姓之人祖老聃而托之者歟”,也說明“文子”和田文有密切關(guān)系。
八、關(guān)于“平王”
討論《文子》一書,不能不涉及“平王”的問題。八角廊殘簡《文子》有38處“平王”,傳世本《文子》《道德》篇亦有“平王問”之語,同樣未見“周”字!稘h書·藝文志》“《文子》”之下班固注認為《文子》稱周平王是"似偽托者也"。黃震以周平王與文子相去甚遠為由論證《文子》之偽,姚際恒認為稱"周平王"是偽托而《文子》一書不是偽托。馬端臨《文獻通考·經(jīng)籍考》引《周氏涉筆》認為"其稱平王者,往往是楚平王,序者以為周平時人,非也。"孫星衍認為班固誤讀《文子》把楚平王當成了周平王。但是,孫星衍的假說仍然有很大漏洞。
1、“平王”:與“文子”的勢不兩立:
如班固所言按圖索驥,文子是老子弟子,與孔子并時,稱周平王問是委托。從現(xiàn)有資料來看,在《論語》中提到的公叔文子、季文子、孔文子、陳文子等與孔子同時的“文子”都是大夫、將軍、上卿之類的貴族或大臣,不可能是老子弟子。
這個平王如果是楚平王,實際上他的時代要晚于孔子,老子的弟子不可能和他答問。
著名的政治家文種是楚國人,《史記正義》云:“大夫種,姓文,字子禽。荊平王時為宛令!苯喸凇蹲x子巵言》中認為“文子即文種。古人所未言,自余始發(fā)之,頗足驚世。”他認為自己的意見“發(fā)千古所未發(fā),竊喜不為古人所欺”。但文種身前身后都沒有稱文子的記載,他的主要活動都是在越國,幾乎沒有機會和楚平王答問,也和思想界沒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江瑔認為文種是“老子弟子”,跟隨老子到了函谷關(guān),老子西行而文種入越,目前還沒有文獻為這一猜想提供線索。
還有一位和孔子同時的“文子”,是齊莊公時代的田文子須無,和晏嬰一起參與政事,也不可能是老子弟子!拔淖幼洌缸訜o宇。田桓子無宇有力,事齊莊公”。 楚平王是在齊莊公去世的二十年之后才取得王位,二人也不可能答問。
2、從“平王曰”的格式看 “平王”非實指
《文子》一書從未提及平王是哪個平王,但是屢次出現(xiàn)“平王問”、“平王曰”的格式,史書中記載帝王諸侯的言論,一般都是“某(國名)王曰”或“王曰”,這是直接引語的格式,或者說是類似于現(xiàn)場的紀錄。而謚號則是死后所加,后來者如果以其謚號為稱呼,則屬于間接引語,依托其名的可能性就比較大了。所以,分別出了“平王”和“平王問”、“平王曰”之間的微妙差別,可以使我們多一條思路。再考慮到文獻之中有平王的地方無文子,有文子的地方無平王,頗有“勢不兩立”之勢。在這種情況下,依托就不是“好象”而是比較肯定的了。至少他們中間有一人是偽托。
3、偽托“平王”的例證:
《藝文類聚》卷八十五、《太平御覽》八百四十引《說苑》:“高平王譴使者從魏文侯貸粟”,向承周《說苑校證》案:“‘高平王’乃當時隱語,猶《莊子》書言‘監(jiān)河侯’之比”。此“高平王”更是無稽可靠。
4、如果“文子”是指孟嘗君的話,“平王”又是誰呢?有四種可能:
A、齊襄王。根據(jù)是銀雀山漢簡《孫臏兵法》中有“南攻平陵”之說,在《史記·田敬仲完世家》和《戰(zhàn)國策·齊一》中均寫為“南攻襄陵”,在《史記·魏世家》和《竹書紀年》中寫作“圍我襄陵”。說明“平”和“襄”有互換的可能,是否的確如此,還需要進一步的落實,但至少是多了一條線索。
B、泛指“齊王”!褒R”和“平”義同互換。
C、暗指戰(zhàn)國末期死后無謚的某諸侯王。
D、泛指“處淫暴之世,而欲化久亂之民”的君主。
九、平王與文子可能的身份
從《漢書·藝文志》的記載來看,道家多依托之作。結(jié)合文獻資料與《文子》本身的體例,及平王與文子 “勢不兩立”的情勢,合理的解釋應(yīng)該是作者自隱其名,依托文子闡釋道家思想,這個“文子”就是田文,而依托“平王”言明時世。[14] 采用問答體的形式,主要是為了行文的方便。[15]
原載《華學(xué)》第五輯,略有改動
注釋:
[1] 王葆玹:《今古文經(jīng)學(xué)新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7年11月版.第251頁。
[2] 余嘉錫:《古書通例·古書書名之研究》。
[3] 余嘉錫:《古書通例·古書不題撰人》。
[4] 嚴靈峰:《定州竹簡<文子>殘本試探》,《哲學(xué)與文化》1997年第2期。但這些“文子”的形象都不錯。比如《論語·公冶長》所提到的“敏而好學(xué),不恥下問”的孔文子!抖Y記·檀弓》:“公叔文子卒。其子戍請謚于君。曰:‘日月有時,將葬矣。請所以易其名者!唬骸粽咝l(wèi)國兇饑,夫子為粥與國之餓者,是不亦惠乎?昔者衛(wèi)國有難,夫子以其死衛(wèi)寡人,不亦貞乎?天子聽衛(wèi)國之政,修其班制,以與四鄰交,衛(wèi)國之社稷不辱,不亦文乎?故謂夫子貞惠文子。’”《史記·魯周公》記載季文子被評價為“有義”、“廉忠”。趙文子(武)在《禮記·檀弓》等處也受到多方面的稱贊。
[5] 見《史記·趙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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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錢穆:《老子雜辨》十二《老子弟子文子乃尹文之誤》。
[7] 王博:《關(guān)于〈文子〉的幾個問題》,《哲學(xué)與文化》1996年第8期。
[8] 王博:《關(guān)于〈文子〉的幾個問題》,《哲學(xué)與文化》1996年第8期。
[9] 王博:《關(guān)于〈文子〉的幾個問題》,《哲學(xué)與文化》1996年第8期。
[10] 宋濂:《宋文憲公全集》卷六十二《諸子辨》。
[11] 顧農(nóng):《關(guān)于魯迅輯本<范子計然>等五種》,《文獻》2000年第4期。
[12]《繹史》卷一三三《孟嘗君相齊》。
[13] 嚴靈峰:《定州竹簡<文子>殘本試探》,《哲學(xué)與文化》1997年第2期。
[14] 從竹簡《文子》來看,“平王”是一位“處淫暴之世,而欲化久亂之民”的君主。作者反復(fù)強調(diào)君主要按照“道德”的要求來治理國家,甚至認為如果桀紂修行了“道德”,湯武雖賢也無所建樹。由此看來,作者的真實意圖是要突出“道德”的力量。如果非要把“平王”落實下去,很可能是南轅北轍,勞而無功。
[15] 在古代答問體的文獻中,往往是內(nèi)容相同而答問者各式各樣。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的例子并不鮮見。比如關(guān)于晏子“一心事三君”的問題,同樣是在《晏子春秋》中,《內(nèi)篇問下》記載是梁丘據(jù)向晏子本人提的問題,在《外篇》第三中是孔子在回答齊景公為什么不見晏子的問題時所給出的理由,而在《外篇》第四中又是孔子回答子貢為什么只見齊景公而不見晏子的問題時所給出的理由。關(guān)于如何評價羊舌大夫(或羊殖)的問題,在《說苑·善說》中是趙簡子問成摶,而在《大戴禮記·衛(wèi)將軍文子》中卻是晉平公問祁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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