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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論宋玉大小言賦之真?zhèn)?/p>
宋玉的《大言賦》和《小言賦》最早見于唐代的文獻資料,《藝文類聚》卷十九引有《大言賦》和《小言賦》的片斷!段倪x》李善注于卷八揚雄《羽獵賦》、卷十五張衡《思玄賦》和卷三十一江淹《雜體詩》的注釋中三次引用了《大言賦》中的語句,《初學記》卷一、卷五、卷十,三引《大言賦》,卷十又引有《小言賦》。宋代問世的《古文苑》,則刊載了《大言賦》和《小言賦》的全文。此后宋末的《文選補遺》、明代的《廣文選》、清代的《歷代賦匯》、近代的《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均全文收載了《大言賦》和《小言賦》,均署名為宋玉,并未有異議。古代的文獻考據(jù)家,對宋玉的《大言賦》和《小言賦》亦未有異辭,宋許yǐ@①在《彥周詩話》中說:“《樂府》記大言、小言詩,錄昭明詞,而不書始于宋玉,何也?豈誤耶?有說耶?”是肯定宋玉作大小言賦,而指責郭茂倩編《樂府》之失;明胡應麟在《詩藪》中說:“然則《古文苑》所載六篇,唯大小言辭氣滑稽,或當是一時戲筆,余悉可疑。”是肯定宋玉作大小言賦,而對《笛賦》、《舞賦》、《釣賦》、《諷賦》提出懷疑。
對宋玉作《大言賦》和《小言賦》提出懷疑是現(xiàn)代的事。1927年,劉大白在《宋玉賦辨?zhèn)巍分姓J為《小言賦》“以‘備’、‘備’跟‘偉’、‘貴’、‘類’、‘位’為韻”,“不合周秦古韻”[1]。1930年,陸侃如依據(jù)劉大白之說,于《屈原與宋玉》中斷言大小言賦“不合古音,知系偽托”[2]。1937年,游國恩于《宋玉大小言賦考》中以洋洋萬言專論大小言賦之偽,游先生認為,大言小言之文風起于先秦之世,“大小言賦若果為宋玉所作,何以兩漢以來,模仿之風盛行,竟無一人摹擬之者,直待傅咸而始為之?”由是判定大小言賦為偽作,同時又根據(jù)晉代文風等情況推斷:“《古文苑》所載大小言賦非但不出于宋玉,且必與傅咸之《小語賦》同為一時之作矣。”[3]至此,宋玉對《大言賦》和《小言賦》的著作權(quán)徹底被否定了,時至今日,鮮有撰寫專論為宋玉正名者。我們在關(guān)于宋玉作品真?zhèn)螁栴}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前輩學者對宋玉作大小言賦的否定,并不是完全符合客觀事實的,所以不避淺陋,將我們的一些看法撰寫成文,冀求教于大方之家。
一、《小言賦》與它的用韻
劉大白先生在《宋玉賦辨?zhèn)巍分姓f:“現(xiàn)在這十篇賦(指傳世的宋玉賦)里面,有好些地方,都不合周秦古韻!盵4]而具體舉例分析中對于大小言賦,只舉出了《小言賦》不合古韻的例子,而沒有言及《大言賦》,可能他在該賦中沒有找到不合古韻的例證。如此,我們這里也僅就《小言賦》來討論。
《小言賦》屬散文賦,它韻散相間,而以韻語為主,具體地說,賦中有三處散句,一是開頭三句,二是“王曰”一段中結(jié)尾的三句,三是賦文結(jié)篇處“王曰”一句。其余均為韻語。下面按王力先生擬定的上古韻部來進行分析:
“王曰”一段以偉(微部)、備(職部)、貴(物部)、類(物部)、位(物部)、備(職部)、通(東部)、工(樂部)為韻;“景差曰”一段以塵(真部)、鱗(真部)、身(真部)、巾(文部)、泯(真部)為韻;“唐勒曰”一段以舟(幽部)、流(幽部)、游(幽部)、憂(幽部)為韻;“又曰”一段以端(元部)、肝(元部)、殫(元部)為韻;“宋玉曰”一段以生(耕部)、名(耕部)、形(耕部)、庭(耕部)、生(耕部)、冥(耕部)、情(耕部)、精(耕部)為韻。從我們在韻字后括號內(nèi)標示的上古韻部可以看出,其中通、工屬東部韻,塵、鱗、身、巾、泯屬真、文合韻,舟、流、游、優(yōu)屬幽部韻,端、肝、殫屬元部韻,生、名、形、庭、生、冥、情、精屬耕部韻,均合先秦古韻,劉先生亦未有異議。至于劉先生提出的偉、備、貴、類、位、備等不合周秦古韻的問題,想來是因為20年代對上古韻部研究還未臻完善的緣故。自從王力先生提出“戰(zhàn)國時代古韻應分為三十部”的論斷,并且發(fā)現(xiàn)了《詩經(jīng)》、《楚辭》有通韻、合韻、異調(diào)通押的韻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5]王力先生對“偉”字所屬韻部微部的擬音為i,對“貴”等韻字所屬的韻部物部的擬音為t,兩部分屬陰、入兩聲,但主要元音相同,可以相互對轉(zhuǎn),屬于陰入通韻。王力先生對“備”字所屬韻部職部的擬音為k,與物部t同屬入聲,雖輔音韻尾不同,但主要元音相同,王力先生以為是元音相同而不屬于對轉(zhuǎn)者,名之為合韻。如此看來,說《小言賦》不合周秦古韻,是不符合事實的。
對于《小言賦》,我們還不妨做逆向處理,這就是考察一下劉大白先生認為符合先秦古韻的部分在中古的押韻情況。其中塵、鱗、身、巾、泯,屬于上平聲十七真;舟、流、游、憂,屬于下平聲十八尤;端,屬上平聲二十六桓,肝、殫,屬于上平聲二十五寒,寒部和桓部可同用;生,屬下平聲十二庚,名、情、精,屬下平聲十四清,庚部清部可同用;而形、庭、冥,屬于下平聲十五青,青部是獨用的韻部。這里我們是以《廣韻》為考察依據(jù)的。大家知道,《廣韻》是承繼《切韻》體系的,《切韻》成書于隋文帝仁壽元年(601),是研究中古語音的重要依據(jù),可惜只存殘卷,因而只有以《廣韻》為據(jù)。在上面的分析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令人驚詫的情況,就是如果將《小言賦》中“宋玉曰”一段用《廣韻》的要求去衡量,其庚部字與清部字雖可相葉,但卻不能同青部的三字為韻。這一現(xiàn)象說明了什么呢?難道劉大白先生所謂的偽托《小言賦》的晉傅咸以后的那人竟然不知當時的葉韻?還是其熟悉先秦古韻,以古韻來偽托《小言賦》?然而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明代以前的古人只把語音看作是靜態(tài)的,他們還不知道語音的歷史變化,而只能用當時的韻例。就拿晉傅咸的《小語賦》來說,賦中舟、浮、流、丘、頭等韻字,若按上古韻分析,舟、浮、流屬幽部,丘屬之部,頭屬侯部,根本不能相押;但若按《廣韻》分析,舟、浮、流、丘屬下平聲十八尤,頭屬下平聲十九侯,兩部可同用,故可相押為韻。這便又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了《小言賦》的用韻是符合先秦古韻的。
二、《大人賦》與《大言賦》
游國恩先生認為大小言賦為偽作的主要根據(jù)是:“兩漢以來,模仿之風盛行,竟無一人摹擬之者!边@并不是事實,司馬相如的《大人賦》就是摹擬宋玉《大言賦》的。我們先來看《大人賦》,其開篇說:
世有大人兮,在乎中州。宅彌萬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qiè@②輕舉而遠游。乘絳幡之素霓兮,載云氣而上浮。建格澤之修竿兮,總光耀之采旄。垂旬始以為@③兮,曳慧星而為@④。掉指橋以偃@⑤兮,又猗旎以招搖。攬攙搶以為旌兮,靡屈虹而為綢。紅杳眇以玄泯兮,飆風涌而云浮。
再看《大言賦》中關(guān)于“大人”的描寫:
王因唏曰:操是太阿剝一世,流血沖天,車不可以厲。
至唐勒,曰:壯士憤兮絕天維,北斗戾兮太山夷。
至景差,曰:校士猛毅皋陶嘻,大笑至兮摧覆思,鋸牙云xī@⑥甚大,吐舌萬里唾一世。
至宋玉,曰:方地為車,圓天為蓋,長劍耿耿倚天外!⑼趟囊模嬁莺雍,跋越九州,無所容止;身大四塞,愁不可長,據(jù)天@⑦地,迫不得仰。
試做比較,首先兩者的描寫對象都是“人”,旨在夸說人之“大”;其次兩者的描寫都采取正面描寫和側(cè)面烘托的手法,《大人賦》對“大人”的正面描狀:“宅彌萬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qiè@②輕舉而遠游”,簡直就是《大言賦》“身大四塞,愁不可長,據(jù)天@⑦地,迫不得仰”的翻版,
《大人賦》用來烘托“大人”頂天立地的“格澤之修竿”,廣極周天的“光耀之采旄”,以星宿連綴成的“@③”和“@④”,以慧星、斷虹制成的“旌”和“綢”,簡直就是《大言賦》的“方地為車,圓天為蓋”的具體化!洞笕速x》的詞有些古奧,參看顏師古的《漢書注》就清楚了,所謂“竿”,指的是古代車蓋的柄;“旄”即“葆也”,就是車蓋;“@③”即“旒也”,是車蓋邊緣的垂飾;“@④”即“燕尾也”,為綴于旒下端燕尾形的垂飾;“旌”即“髦首”,是車蓋柄頂端披發(fā)狀的飾物;“綢”即“韜也”,是車蓋柄的套。這些器物組合起來不就是車蓋嗎?值得注意是,《大言賦》僅是描狀“人”之大而已,而《大人賦》描狀“大人”而后則引出了大人“乘虛亡而上遐兮,超無友而獨存”的神仙生活,這是后世辭賦大師司馬相如超越前輩散文賦草創(chuàng)者宋玉的地方?純蓾h的模仿之風,其模仿方式大體有四種:一是語言形式的模仿,如賈誼《吊屈原賦》對“屈賦”的模仿。二是結(jié)構(gòu)布局的模仿,如模仿枚乘《七發(fā)》的所謂“七體”賦。三是對創(chuàng)作題材與表現(xiàn)手法的模仿,如東漢《京都賦》,在題材上模仿?lián)P雄的《蜀都賦》,在藝術(shù)表現(xiàn)性上模仿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上林賦》。四是在立意與構(gòu)思方面模仿,如司馬相如《子虛賦》、《上林賦》從枚乘《七發(fā)》的田獵描寫中獲得靈感;揚雄的《羽獵賦》、《長楊賦》從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上林賦》中得到啟迪;班婕妤的《自悼賦》從司馬相如的《長門賦》中取得借鑒。從前面的分析中我們不難看出,《大人賦》對于《大言賦》的模仿,既是題材上和手法上的模仿,也從中獲得了創(chuàng)作的靈感。所以,我們不能同意游先生的說法,因為在漢代辭賦中我們還是能夠找到摹擬宋玉大小言賦的證據(jù)的。
三、“俳詞”與大小言賦
俳詞指的是俳優(yōu)為取悅觀賞者的詼諧調(diào)戲性言詞。俳優(yōu)是先秦漢魏之際以言詞歌舞調(diào)謔為事的人,多為朝廷權(quán)貴所豢養(yǎng),以備娛樂。俳優(yōu)可能興起于殷商末世,《列女傳》說:“夏桀既棄禮儀,求倡優(yōu)侏儒狎徒為奇?zhèn)ブ畱!贝蟾诺搅舜呵飸?zhàn)國之時已普遍流行,《左傳》、《國語》、《戰(zhàn)國策》多有俳優(yōu)事跡的記載,《史記》還特以《滑稽傳》專記俳優(yōu)事跡,可知姓名者,就有晉之優(yōu)施、齊之淳子髡、楚之優(yōu)孟、秦之優(yōu)旃四人。俳優(yōu)對于文學頗有淵源,王國維認為俳優(yōu)的調(diào)謔性表演是后世戲劇的濫觴[6],任半塘認為俳優(yōu)的詼諧性言詞是戰(zhàn)國末期散文賦的起源,并提出了“賦出于俳詞”[7]的觀點。我們這里僅就俳詞與賦的關(guān)系來談。當代賦學家曹明綱先生認為,在詩源說、辭源說、綜合說、賦出俳詞說等有關(guān)賦的起源的說法中,賦出俳詞說“依據(jù)最為充分、見解最為貼切”,其理由是:“一、賦家與優(yōu)倡,賦與俳詞,在漢代經(jīng)常被連在一起。”“賦家類倡,為賦乃俳!薄岸臍v史上留存的俳詞來看,不僅在諷諭、màn@⑧戲、隱語、體物等方面與賦非常類似,而且更重要的是這種形式以問答構(gòu)篇,韻散配合,與賦體的基本要素完全一致!盵8]曹先生的論述給了我們很大的啟發(fā),當代文學體裁理論認為:“文學體裁由反規(guī)范而達創(chuàng)新,不斷綜合是一種方式。所謂綜合,就是作家不斷通過原有的不同體裁相互滲透,形成新的體裁形式。這大致有幾種方式,它們都以某一種體裁為主,而吸收、綜合其他體裁的某些特征,形成新的體裁形式。”[9]就散文賦的形成而言,我們認為,俳詞便是散文賦生成的主體體裁,而它在生成中又吸收、綜合了詩、辭、辭令等體裁的一些特征,從而形成了散文賦這一新的體裁。因此,我們基本贊同曹先生的觀點和論斷。不過,關(guān)于俳詞的內(nèi)容當不能僅以流傳下來的先秦俳詞而論,因為先秦兩漢的史學家,其寫史的目的,自孔子作《春秋》以來,已不是客觀地記史,而是“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是按自己的思想和立場有選擇地取材記史,所以,他們記錄下來的俳詞,只是當時俳詞的一小部分,只是與其史學觀相吻合的一部分,或者說是含有諷諫意義的一部分,而絕大部分màn@⑧戲詼諧的只求娛人的俳詞并沒有流傳下來。這就是說,先秦的俳詞從內(nèi)容上說有兩類:一類是含有諷諭意義的màn@⑧戲之詞,曹明綱先生認為宋玉《風賦》與俳詞的結(jié)構(gòu)體式相同[10],這是就具有諷諭意義的俳詞說的;至于沒有諷諭意義只用于娛樂的另一類俳詞,它在賦體文學中有沒有承繼呢?只要稍加思索,就會極為自然地想到宋玉的《大言賦》和《小言賦》。
宋玉的大小言賦,從問答的結(jié)構(gòu)和散韻相配的語言形式方面來說,毫無疑問是源出于先秦的俳詞;從màn@⑧戲調(diào)笑的風格來說,也無庸置疑是脫胎于先秦的俳詞;從意旨內(nèi)容來說,它或極夸人之大,或盡狀物之小,別無寓意,則是克隆于用于娛樂的俳詞。故而,宋王正德《余師錄》說:“《大言》、《小言》,義無所宿。”明胡應麟《詩藪》說:“唯大小言辭氣滑稽,或當是一時戲筆!彼斡竦拇笮⊙再x雖然思想價值不高,但是它和《風賦》等一樣在賦體文學的發(fā)展史上卻有重要的價值。因為它們是賦體文學的發(fā)端,是由俳詞過渡到賦的一個不可或缺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它們就像賦體文學史中的一塊塊文字化石,反映了俳詞向賦嬗遞變化的痕跡。同時,大小言賦也有著獨特的賦學史價值,因為它是娛樂性俳詞蛻變?yōu)閵蕵沸赞o賦的轉(zhuǎn)化標志,也是后世俳諧體辭賦的源頭。如果沒有大小言賦,我們就會感到漢初娛樂賦一時大盛是那么突兀。如《西京雜記》記載的漢梁孝王集諸游士,游于忘憂之館,使各為賦,枚乘作《柳賦》,路喬如作《鶴賦》,公孫詭作《文鹿賦》,鄒陽作《酒賦》,公孫乘作《月賦》,羊勝作《屏風賦》,韓安國作《幾賦》,娛樂之賦盛況空前,何興之暴也?如果沒有大小言賦,我們也會感到漢初俳諧體賦一時大盛是那么的沒頭沒腦,如《漢書》本傳記載枚皋為賦乃俳,見視如倡,一生作賦百二十篇,其尤màn@⑧戲不可讀者尚數(shù)十篇,其俳諧賦何其多也?亦何興之暴也?如果沒有大小言賦,漢代娛樂賦、俳諧賦所顯示出的那種成熟也不可理解,這無需舉例,是顯而易見的。有的學者不了解大小言賦的起承作用,甚至否定了大小言賦在戰(zhàn)國末世的存在,當他們看到漢代娛樂賦、俳諧賦盛極一時、高度成熟,只好說“漢賦乃是優(yōu)語(即俳詞)的支流,經(jīng)過天才作家發(fā)揚光大的支流”,只好無奈地用“天才”解釋這一切。因此,從賦史的角度說,大小言賦理當為宋玉所作,理當誕生于戰(zhàn)國末世,同時,宋玉又理當是以俳詞為基礎(chǔ)創(chuàng)制散文賦的新體裁形式的開創(chuàng)者。
四、“小臣”與大小言賦
我們還必須注意到,主體體裁的選擇和對于其他體裁某些特征的吸收和綜合,還要受到創(chuàng)作主體和讀者閱讀的影響。就大小言賦而言,它的創(chuàng)作主體是宋玉,它的閱讀者是楚王。下面我們就來考察一下這兩者的關(guān)系。
《襄陽耆舊傳》說:“宋玉者,楚之鄢人也,故宜城有宋玉冢。始事屈原,原既放逐,求事楚友景差,景差懼其勝己,言之于王,王以為小臣,玉讓其友,友謝之,復言于王!标P(guān)于宋玉因友見襄王事,當屬史實,西漢的文獻《韓詩外傳》卷七、《新序》卷五均有相同的記載,只是未言“王以為小臣”,然而從宋玉作品所記的宋玉事跡來看,宋玉初入仕時,襄王以為小臣,應當屬實!吨芏Y》中所記小臣有二:一叫內(nèi)小臣,是閹官,是服侍王后的;一叫小臣,非閹官,是服侍君王的。宋玉之為小臣當屬后者!吨芏Y·夏官司馬第四》說:“大仆下大夫二人,小臣上士四人。”又說:“小臣掌王之小命,詔相王之小法儀。掌三公及孤卿之復逆,正王之燕服位。王之燕出
入,則前驅(qū)。大祭祀、朝覲,沃王盥。小祭祀、賓客、饗食、賓射掌事,如大仆之法。掌士大夫吊勞。凡大事,佐大仆。”以此知小臣的官階是上士,屬于官階中最低的士一級,按古禮諸侯臣下天子—等,這就是說諸侯的小臣應該是“中士”了。小臣的職責是佐助太仆服侍君王,具體地說:一是掌王之小命。即向下臣傳達君王的一般性旨意(非國家大事)。二是詔相王之小法儀。小法儀指君王趨行、拱揖的容儀。三是掌三公及孤卿之復逆。即替君王迎送來朝見的大臣。四是正王之燕服位。即負責君王出游行路和居處時的服裝和站立位置。可見小臣的職事都是些瑣碎小事。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小臣官雖卑微,但卻是君王的貼身隨從。從宋玉的作品和有關(guān)文獻看,宋玉能與楚王游蘭臺之宮(《風賦》),游云夢之臺(《高唐賦》、《神女賦》),又能出入后宮(《好色賦》),又可直接接受楚王的詢問(《對楚王問》),又曾一度對自己的職務不滿(《韓詩外傳》、《新序》、《襄陽耆舊傳》、《北堂書鈔》、《楚國先賢傳》等),可證,宋玉確做過楚王的小臣。不過,宋玉所做的小臣與《周禮》中所說的小臣還有所不同,他除應盡小臣之職外,還有一個職責,這就是為王作賦,為王取樂,有類于俳優(yōu),可謂是個特殊的小臣。有些宋玉研究者,稱宋玉為“文學侍從”,是很有道理的!断尻栮扰f傳》說:“(宋)玉識音而善文,襄王好樂而愛賦,既美其才,而憎其似屈原也!边@大概是楚王以宋玉為小臣的真正原因,或者景差推薦宋玉時順便進的讒言就是宋玉“似屈原”。
由此可見,宋玉初仕楚襄王時,既是伴王左右的奉侍小臣,又是類于俳優(yōu)的文學侍從。我們這樣認定雖然在先秦時期的文獻中還未找到佐證,但在漢初的文獻中卻是有例可證的。上文我們曾提到過漢梁孝王的文學侍從,他們在梁孝王游忘憂之館時都應制作賦,為王助興,公孫乘在《月賦》中說:“文林辯囿,小臣不佞。”枚乘在《柳賦》中說:“君王洲穆其度,御群英而玩之。小臣瞽聵,與此陳詞!庇终f:“雋人英髦,列襟聯(lián)袍。小臣莫效于鴻毛,空銜鱗而嗽醪!倍u陽在《酒賦》中說:“君王憑玉幾,倚玉屏,舉手一勞,四坐之士皆若哺粱焉。乃縱酒作倡,傾碗覆觴!闭埧,他們或者把自己稱作“小臣”,或者把全體文士稱作“倡”(即俳優(yōu)),大概他們的這種自謙或自嘲的稱謂,就是以文賦的草創(chuàng)者宋玉的身事為典故的。關(guān)于這一點,我們還可以從《大言賦》、《小言賦》文本獲得啟示。楚襄王以“上座”、“賜云夢之田”為利誘,命宋玉等作賦,完全是為了尋開心找樂趣,而宋玉作賦則是迎合襄王的心理,這一事實,充分說明了宋玉文學侍從的身分和小臣的地位。
既然清楚了作為大小言賦創(chuàng)作主體——宋玉初仕時的身分,清楚了閱讀大小言賦者楚王的閱讀需求,清楚了大小言賦文本的娛樂本質(zhì),及創(chuàng)作主體和閱讀者的共同娛樂目的,再來看“義無所宿”的“一時戲筆”——大小言賦,我們似乎可以肯定地說,宋玉不僅具備創(chuàng)造《大言賦》和《小言賦》的創(chuàng)作動機和背景條件,而且具備創(chuàng)作新的體裁形式——散文賦的創(chuàng)作動機和背景條件。
五、《唐勒賦》與大小言賦
1972年,山東臨沂銀雀山西漢早期墓葬中出土了《唐勒賦》殘簡20余枚,我們根據(jù)諸多專家的研究成果,整理其文如下:
(0184)唐勒與宋玉言御襄王前。
唐勒先稱曰:人謂造父登車攬轡,馬協(xié)斂整齊,調(diào)均不摯,步趨……(0190)馬心愈也安勞,輕車樂進,騁若飛龍,免若歸風,反趨逆趨,夜走夕日而入日……。(0204)[若夫鉗且大丙之御]月行而日動,星躍則玄運,子神奔而鬼走,進退屈伸,莫見其塵埃,均□……。(0403)襲□,緩急若意,□若飛,免若絕,反趨逆□,夜起夕日而入日蒙汜,此□……。[嗜欲形于]胸中,精神俞六馬,不叱嗜,不撓指,步趨□……。(0917)……千里。今之人則不然,白笏堅。……
(1628)……知之,此不如望子華大行者。(1717)……不能及。造父趨步,□御者屈……。(1739)……□□□□駕下,作千[里之遨游]。(2630)……行雷雷輿□□□□。(2790)……□不伸,發(fā)敝……。(2853)……慮發(fā)□□竟反趨……。(3005)……君麗義民……。(3141)……圣賢御……。(3150)……入日上皇,故……。
(3454)競之疾速……。(3561)……論義御……。
(3588)……御有三,而王良造[父]……。(3656)去銜轡,撤[鞭策]……。(3720)覆不反□……。(3828)……□女所□威滑□……。(4138)……實大虛通道。(4233)yǎn@⑨脊……。(4239)……□若□……。(4244)……反趨逆[趨]……。(4283)……笪sǎ@⑩馬……。(4741)……自駕,車莫……。(注:我們對《唐勒賦》的整理,主要依據(jù)譚家健的釋文,譚先生的《唐勒賦殘篇考釋及其他》見《文學遺產(chǎn)》1990年第2期。同時也參考了趙逵夫的校補,趙先生的《唐勒〈論義御〉與楚辭向漢賦的轉(zhuǎn)變》見《屈原與他的時代》,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8月版。)
《唐勒賦》的出土,以無可辯駁的事實證明了散文賦在戰(zhàn)國末期的存在,徹底地批駁了宋玉時代不可能有散文賦的錯誤說法,使研究者開始重新審視宋玉作品的真?zhèn)螁栴},從而基本肯定了《文選》中的宋玉賦的真實性。其實,在傳世宋玉賦中,與《唐勒賦》最為接近的應該是《大言賦》和《小言賦》。從《唐勒賦》與大小言賦的比較中可以看出:一是兩者都是以簡短的記事開篇,交待討論的對象和參加討論的人物。二是兩者都是以人為序,依次賦說。大小言賦是襄王先說,而后是景差、唐勒,最后是宋玉,中間還有襄王的插話。《唐勒賦》說“唐勒先稱曰”,顯然也有個次序。按我們的研究,(0184)至(0917)等簡當是唐勒從造父、鉗且大丙與今之人三個方面論御;從(1628)至(3150)等簡當是宋玉論御,他是從造父、鉗且大丙和圣賢三個方面說的;(3454)、(3561)兩簡當是楚襄王的話,襄王認為唐勒和宋玉論御,只是“競之疾速”,夸說車的速度,不夠深入,因而讓他們“論義御”;從(3588)至(4741)等簡又當是唐勒的話,此節(jié)中有“大虛通道”的話,正是“論義御”,大概也是以三種御者為出發(fā)點論述的。其謀篇布局與大小言賦一致。三是兩者都是運用鋪陳、排比、想象、夸張、比喻等手法進行表現(xiàn)的!洞笱再x》是極言人之大,《小言賦》是極言物之小,《唐勒賦》則極言御者技術(shù)之高超、車馬之疾速,都是極盡摹狀之能事。四是兩者都是韻散相間,以韻語為主。大小言賦的韻字我們不必再作分析,《唐勒賦》雖殘缺不全,但我們還能從中看出一些韻字,如轡、齊為質(zhì)、脂通韻,運、伸為文、真合韻,龍、騶為東、侯通韻等。湯章平在《〈古文苑〉中宋玉賦真?zhèn)无q》中說:“從出土的《唐勒賦》殘簡看,這兩賦(指大小言賦)與之最相近!辈⒁源藶閾(jù)認為大小言賦為宋玉所作,是很有道理的。[11]我們的比較分析更有力地支持了湯先生的結(jié)論。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大小言賦當為宋玉所作的真品,并且是宋玉最早的文賦作品。
〔收稿日期〕2002-05-14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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