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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存日本的唐人詩集《雜抄》考釋
一 引言唐代的文獻典籍,距今千有余年,世人偶得一紙半葉,必視若拱璧鎰金。然而,由于自然造化和歷史因緣,20世紀終于出現(xiàn)兩大奇跡:一是敦煌藏經洞的意外發(fā)現(xiàn),二是日本公私珍藏次第公開。日本公私庋藏的唐代典籍或唐人抄本,以遣唐使攜歸者居多,不僅數(shù)量宏富,質量尤可稱道。以唐人詩卷(偶含唐以前人作品)為例,日本保存的《翰林學士集》、《新撰類林抄》、《趙志集》、《唐詩卷》、《唐人送別詩》、《雜抄》等,新舊《唐書》及宋代諸家書目均無著錄,其中包含大量《全唐詩》未收之佚詩,稱之“海外遺珍”不為過。
《雜抄》系新近發(fā)現(xiàn)的唐人(疑有唐以前人作品)樂府詩殘集,現(xiàn)為日本宮內廳書陵部(皇家圖書館)收藏。2000年3月住吉朋彥先生撰文作了介紹,(注:住吉朋彥《伏見宮舊藏〈雜抄〉卷十四》,載《書陵部紀要》第51號,2000年3月。)其時筆者在日本文部科學省所屬國文學研究資料館任客座教授,得知這一信息后即邀著名文獻學家松野陽一館長同去查閱,然因時間和條件所限,當時未能抄錄全文。此后經與書陵部交涉,獲準制成首份縮微膠卷,遂得仔細判讀。茲據(jù)管見著錄如次:
書名:雜抄
編者:佚名
形狀:粘葉裝冊子
類別:抄本
卷數(shù):存一卷(卷第十四)
尺寸:高28.5厘米,寬12.7厘米
頁數(shù):正文48面,新補封頁2面
編號:書陵部70165/1(伏2036)
此書發(fā)現(xiàn)時呈散脫狀,所幸現(xiàn)存的12紙,不僅每紙折口處尚存粘貼痕,書腦上方還標有序號,大致無礙判讀。殘卷存詩34首(住吉朋彥作35首),另附散文1篇。經檢索《全唐詩》,34首作品中僅見16首,且詩題、作者、字句間有異同;其余的18首屬于佚詩,包括令狐公、李端、李南、屈晏、朱千乘、崔國輔、法振、崔曙、張謂、鄭遂、劉瓊11人的作品。本文先依原書次序列出《雜抄》所收作品的篇名和作者,并加案語作簡單解說,然后對《雜抄》的由來、成書年代及編者進行考證。關于《雜抄》作品的輯佚、校勘等,擬另行撰文考述。
二 篇名與作者
經書陵部修復的《雜抄》為冊子本,新補茶色錦緞包背裝封面;卷首內題“雜抄卷第十四/曲下”,共抄錄唐人(其中4人無法確定時代,詳后)樂府類詩34首(另散文1篇),其中6篇僅摘錄2句或4句。正文低1格標記詩題,同行下方注作者名(后續(xù)作品系同一作者,不另注名),改行書作品本文。紙面隱隱有押界,高22.7厘米,寬約1.6厘米。折口外側每面書7行,內側每面書6行;每行約17-19字不等。字體以楷書為主,但多連筆書寫,因而又近草體,有些字不易辨認。行間字旁偶注別字,墨色及書風與本文類同,推測出自抄手本人。
茲據(jù)原本順序,列出篇名和作者。原本省略的作者名,均一一補出。判別作品佚存時,以《全唐詩》和《樂府詩集》為依據(jù),兼參考了別集、類書、輯佚類書籍。
附圖
圖一 《雜抄》卷首
(1)《樂府詞》,令狐公(佚)。案:七言古詩(4句),《全唐詩》、《樂府詩集》等未見!傲詈,住吉朋彥疑即“令狐楚”,當是。
(2)《妾薄命》,李端(存)。案:雜言古詩(摘4句),存《全唐詩》卷二四、《樂府詩集》卷六二,原詩16句。
(3)《古別離》,李端(存)。案:五言古詩(摘2句),存《全唐詩》卷二六、《樂府詩集》卷七一,原詩38句。
(4)《長安路》,錢起(存)。案:五言律詩(摘2句),《全唐詩》卷二四九署“皇甫冉”,注“一作韓hóng@①詩”。
(5)《畫角歌送柳將軍赴安西》,李端(佚)。案:七言古詩(24句),《全唐詩》、《樂府詩集》等未見。
(6)《白帝祠歌送客》,李端(佚)。案:雜言古詩(30句),《全唐詩》、《樂府詩集》等未見。
(7)《送春曲》,李端(佚)。案:雜言古詩(11句),《全唐詩》、《樂府詩集》等未見。
(8)《夢仙歌》,李端(佚)。案:七言古詩(22句),《全唐詩》、《樂府詩集》等未見。
(9)《荊門雨歌送從兄赴夔州》,李端(存)。案:七言古詩(30句),《全唐詩》卷二八四題“荊門(一本此下有雨字)歌送兄赴夔州”,僅存24句。
(10)《玉女臺歌送客》,李端(佚)。案:雜言古詩(28句),《全唐詩》、《樂府詩集》等未見。
(11)《周開射虎歌》,李端(佚)。案:七言古詩(24句),《全唐詩》、《樂府詩集》等未見。
(12)《折楊柳送別》,李端(存)。案:五言古詩(20句),《全唐詩》卷一八、《樂府詩集》卷二二均題“折楊柳”。
(13)《楚王曲》,李端(佚)。案:七言古詩(30句),《全唐詩》、《樂府詩集》等未見。
(14)《胡騰歌》,李端(存)。案:七言古詩(18句),《全唐詩》卷二八四題“胡騰兒(一作歌)”,存19句。
(15)《離歌辭呈司空曙》,李端(存)。案:七言古詩(28句),《全唐詩》卷二八四題“雜歌”。
(16)《莫攀枝》,李益(存)。案:五言絕句,《全唐詩》卷二八三題“金吾子”。
(17)《落花詞》,李南(佚)。案:五言絕句,《全唐詩》、《樂府詩集》等未見。
(18)《秋猿吟》,屈晏(佚)。案:七言古詩(16句),《全唐詩》、《樂府詩集》等未見。
(19)《長門詩》,朱千乘(佚)。案:七言絕句,《全唐詩》、《樂府詩集》等未見。
(20)《霍將軍妓》,崔國輔(佚)。案:雜言古詩(25句),《全唐詩》、《樂府詩集》等未見。
(21)《李尚書美人歌》,沙門法振(佚)。案:雜言古詩(24句),《全唐詩》、《樂府詩集》等未見。
(22)《少室山韋煉師升仙歌》,皇甫冉(存)。案:七言絕句,存《全唐詩》卷二四九。
(23)《薊門北行》,李義仲(存)。案:五言古詩(摘2句),《全唐詩》卷一五八題“薊北行”,署“李希仲”,原詩16句。
(24)《題遐上人院畫古松歌》,朱灣(存)。案:雜言古詩(16句),《全唐詩》卷三六題“題段上人院壁畫古松”。
(25)《湖上對酒行》,張謂(存)。案:七言古詩(12句),存《全唐詩》卷一九七。
(26)《宛丘李明府廳黃崔吟》,崔曙(佚)。案:七言律詩,《全唐詩》、《樂府詩集》等未見。“崔”疑“雀”之誤。
(27)《采蓮女》,李白(存)。案:七言律詩(摘2句),存《全唐詩》卷二一、一六三,題“采蓮曲”。此詩在《全唐詩》中重出,住吉朋彥記作2首。
(28)《宮中行樂》,李白(存)。案:五言排律(摘4句),《全唐詩》卷二八題“宮中行樂詞”,原詩64句。
(29)《放歌行》,張謂(佚)。案:雜言古詩(26句),《全唐詩》、《樂府詩集》等未見。
(30)《梅花行》,鄭遂(佚)。案:五言絕句,《全唐詩》、《樂府詩集》等未見。
(31)《苦熱行》,劉瓊(佚)。案:七言古詩(12句),《全唐詩》、《樂府詩集》等未見。
(32)《扶風行》,劉瓊(佚)。案:七言古詩(16句),《全唐詩》、《
樂府詩集》等未見。
(33)《彈棋歌送崔參軍還常山》,李傾(存)。案:雜言古詩(摘12句),存《全唐詩》卷一三三。原詩14句,題“彈棋歌”,署“李頎”。
(34)《韓大夫@②驃馬歌》,張九齡(存)。案:七言古詩(摘26句),存《全唐詩》卷一九九。原詩28句,題“衛(wèi)節(jié)度赤驃馬歌”,署“岑參”。
(35)《蜀道招北客吟》,岑參(存)。案:存《文苑英華》卷三五八、《唐文粹》卷三三,題“招北客文”。
三 伏見宮舊藏與世尊寺流
日本發(fā)現(xiàn)的唐代佚書,如《翰林學士集》、《新撰類林抄》、《唐詩卷》、《趙志集》、《唐人送別詩》以及《王勃集》、《文館詞林》、《游仙窟》、《翰苑》等,大多收藏保存在寺院或神社,傳承的經緯比較清晰。然而,《雜抄》卻出自皇族伏見宮家,1958年由宮內廳書陵部接管伏見宮舊藏之前(確切地說,是在2000年3月住吉朋彥撰文介紹之前),無人知道天壤間有這部秘籍。伏見宮舊藏以平安—江戶時代的樂舞書籍為主題,包括大量的樂譜、要訣、章程、實錄、證書等,零星的文書及歸屬不明的斷簡、紙片則別為一篋。書陵部在完成樂書的編目后,著手整理篋中的雜亂文書,結果判明大部分斷簡、紙片歸屬于某部樂書(如封面、包紙、標簽、脫頁等),經修補后分別與本體合璧;惟獨題為“雜抄卷第十四”的唐詩抄本12紙,幾經查核未得僚簡,且內容與其他的日本樂書不同,故單獨加以修復。《雜抄》雖然與其他的樂書有所區(qū)別,但此卷收錄的34首作品(另散文1篇),均是與樂曲關系密邇的樂府類詩(卷尾的散文《蜀道招北客吟》亦可供吟詠),在《雜抄》中歸入“曲下”部類,與其他的日本樂書至少具有間接的關聯(lián)。因此,這部詩卷出現(xiàn)在伏見宮家以樂書為主題的藏書群中,有一定的必然性,大概不會是偶然混入的。
伏見宮家貴為日本皇族,為何擁有令人驚嘆的樂書珍藏?這至少要追溯到14世紀中葉。日本建武三年(1336),武士頭領足利尊氏起兵攻克皇城京都,囚禁后醍醐天皇,另立光明天皇即位。不久后醍醐天皇趁亂逃脫,在吉野山重新組閣(南朝),形成與京都政權(北朝)對峙的南北割據(jù)局面,史稱“南北朝”。北朝首代光嚴天皇的長子益仁(后改名“興仁”),1348年受禪即位,是為第三代崇光天皇。1351年足立尊氏因內紛投向南朝,北朝一時被廢。崇光天皇出走吉野,旋入河內天野山金剛寺,1357年始得還京,在伏見(地名)筑宮定居。其間從父(時稱“光嚴上皇”)學習琵琶,以排遣胸中郁悶,也許因為心無旁騖,數(shù)年之后盡得真?zhèn)鳌?392年落發(fā)為僧,法號“勝圓心”,更淡視名利,遂潛心樂理。值得一提的是,自后深草天皇(1243-1304)以來,持明院系的歷代天皇,視琵琶的傳習為帝王顯學。這一傳統(tǒng)由光嚴天皇傳至崇光天皇,崇光天皇于1398年去世后,榮仁親王(1351-1416)遂為伏見宮家首代掌門,子孫代代繼承祖業(yè)而猶重樂道。
明治維新(1868)后,從伏見宮分出梨本、山階、久邇、小松、華頂、北白川、東伏見、賀陽、朝香、東久邇、竹田11支,本家則延續(xù)到1947年第24代博明王脫離皇籍為止。伏見宮家從崇光天皇開始傳習琵琶,同時著手搜集相關樂書,經后代的不懈努力,家藏樂書日漸富贍,終于形成日本歷史上別具一格的專題收藏。伏見宮舊藏捐獻給宮內廳書陵部之后,曾引起社會的廣泛注目,諸如《琵琶譜》等珍籍陸續(xù)影印出版,裨益學界已久。(注:《伏見宮舊藏樂書集成》(共3卷),由宮內廳書陵部收入“圖書寮叢刊”,分別于1988年、1995年、1998年出版。)
關于《雜抄》入藏伏見宮家的經緯及時期,由于沒有任何文字記載和實物佐證,目前還無法作出相應的判定。佚存日本的唐人詩卷,屬于唐原抄本還是日本抄本,要作出準確的判定并非易事。尤其是奈良時代(710-794),日本抄本多用唐紙,書法追隨唐風,避諱等一依其舊,一旦缺損卷末的抄手跋記,難以確定抄本的歸屬。(注:如一直被認為是唐抄本的《翰林學士集》,最近藏中進教授從紙背文書等分析,指出了日本抄本的可能性。參見藏中進《真福寺本〈翰林學士集〉的傳承》,載《亞洲游學》第27期,勉誠出版2001年5月。)《雜抄》的情況如何呢?書陵部在修補殘卷時,發(fā)現(xiàn)卷尾(第47面)左肩有長條形貼紙痕跡,后從雜紙中找出剝脫的紙札,上書“世尊寺殿定實卿/雜抄卷第十四”,字體與本文不同;下端鈐有陽文印章一顆,經比照《和漢書畫古筆鑒定家印譜》,(注:參見伊井春樹等編《古筆切提要——復制手鑒索引》,淡交社1984年1月版,第432頁。)判識是朝倉茂入的專用鑒定印,據(jù)此可以認定《雜抄》殘卷系日本抄本。
附圖
圖二 《雜抄》卷尾
日本平安初期(9世紀前期),嵯峨天皇、空海、橘逸勢鼎立書壇,一味追隨晉唐書風,號為“三筆”。寬平六年(894)廢止遣唐使后,書法界出現(xiàn)向民族精神回歸的趨勢,小野道風、藤原佐理、藤原行成相繼崛起,標志和風書法的勃興,人稱“三跡”。藤原行成開創(chuàng)的一派稱“世尊寺流”,傳至第17代藤原行季(1476-1532),作為宮廷的御用書家,稱雄書壇達半個多世紀。“世尊寺殿定實卿”即藤原定實,系世尊寺流的第4代,據(jù)《公卿補任》和《中右記》等記載,治歷四年(1068)敘爵,元永二年(1119)致仕出家,存世作品以元永三年(1120)抄寫的《古今和歌集》20卷(日本國寶)最著名!峨s抄》殘卷如果出自藤原定實手筆,不僅在書法史上意義重大,而且可以確定抄寫年代在11世紀末或12世紀初。然而,這張貼紙既非原抄本跋記,亦不似抄手自謂之詞,所以不能憑此孤證草率定論。
那么,這張貼紙出自何人之手呢?此人便是在貼紙下端捺印的朝倉茂入。日本江戶時代(1603-1867)初期,出現(xiàn)一位鑒定書法作品的大家古筆了佐(1572-1662),門下俊足輩出,朝倉茂入(號“道順”)亦為其一。古筆家將歷代經眼的稀世珍品制成樣本,供鑒定時參考,此即傳世的《藻鹽草》和《翰墨城》,俱被指定為日本國寶。
綜上所述,大約在17世紀中葉,伏見宮家曾委托朝倉茂入鑒定《雜抄》殘卷,朝倉茂入斷為藤原定實手筆。朝倉茂入依據(jù)什么下此定論,目前不得而知。不過,《藻鹽草》收有《新撰類林抄》等多種唐人詩歌斷簡,佐證古筆家對鑒定唐人詩卷頗有經驗,朝倉茂入的鑒定當有所據(jù)。
四 成書年代與編者國籍
伏見宮舊藏《雜抄》雖是殘卷,但迄今未發(fā)現(xiàn)其他傳本,故堪稱天下唯一孤本,具有很高的文獻價值和史料價值。然而,由于旁證資料非常匱乏,許多謎團一時還不易揭開。下面擬對《雜抄》的成書年代及編者作些考證和推測。
(一)《雜抄》的成書年代。《雜抄》殘卷共收20名作者的35篇作品,這些詩人大多活躍于盛唐至中唐。茲將新舊《唐書》及《全唐詩》等列傳的14人(李頎、李希仲從《全唐詩》),按出生年代的順序排列如次。(注:參照小川環(huán)樹著《唐詩概說》附錄《唐代詩人年表》,巖波書店1997年7月版。)
張九齡:儀鳳三年(678)—開元二十八年(740)
李頎:天授元年(690)—約天寶十年(751)
李白:長安元年(701)—寶應元年(762)
崔曙:約長安四年(704)—開元二十七年(739)
崔國輔:?—天寶十四年
(755)
岑參:開元三年(715)—大歷五年(770)
錢起:開元十年(722)—約建中元年(780)
皇甫冉:開元十一年(723)—大歷二年(767)
李希仲:?—天寶年間(742-756)—?
張謂:?—建中元年(780)—?
李端:天寶二年(743)—約建中三年(782)
李益:天寶七年(748)—太和元年(827)
法振:?—大歷貞元間(766-805)—?
朱灣:?—貞元元和間(785-821)—?
余下的6人,“令狐公”如據(jù)住吉朋彥推斷即“令狐楚”,則生于大歷元年(766),卒于開成二年(837),與朱灣約為同時期人;“朱千乘”中國文獻無傳,但據(jù)日本文獻《高野大師御廣傳》,元和元年(806)贈詩空海,并有《朱千乘詩》一卷傳入日本。至于李南、屈晏、劉瓊、鄭遂4人,住吉朋彥認為行宜無考,然《舊唐書》(卷二六《禮儀志》)載有“太學博士直弘文館鄭遂等七人”的奏議,時在太和六年(832);(注:《舊唐書》未提到鄭遂作詩事跡,故與《雜抄》中的鄭遂是否同一人物,暫時存疑。)又《藝文類聚》引謝承《后漢書》和《抱樸子》,兩次提到“李南”,則李南或許是唐代以前之人。
綜上所述,《雜抄》中出現(xiàn)的作者,以朱灣、令狐楚、朱千乘等中唐詩人為最晚,而未雜入晚唐詩人的作品,推測成書約在9世紀前期。
。ǘ┚幷叩膰!峨s抄》之名未曾見諸歷代文獻輯錄,殘卷本身亦無相關記載,所以要考定編者是何人,在目前的狀況下近乎不可能。下面退而求其次,對編者的國籍作一番推論!峨s抄》殘卷中出現(xiàn)的20名詩人中,朱千乘、鄭遂、李南、屈晏、劉瓊5人,作品均未收入《全唐詩》,其中可以確定是唐人者,僅朱千乘一人而已。朱千乘其人,雖然唐代文獻中未留下任何痕跡,但在日本史籍中卻多次亮相。(注:朱千乘的佚詩及事跡,參見拙文《唐人贈空海送別詩》(載《亞洲游學》第27號,勉誠出版2001年5月)、《唐詩中的空海像》(載《國文學解釋與鑒賞》第66卷第5號,至文堂2001年5月)。)(1)入唐僧空海于元和元年(806)學成歸國,抵越州時朱千乘等5人賦詩相送,朱千乘詩題《送日本國三藏空海上人朝宗我唐兼貢方物而□□□□歸海東詩》,并附長篇敘文,自署“前試衛(wèi)尉寺丞”。上述唐人送別詩5首并敘文1篇,俱見空海傳記《高野大師御廣傳》。(2)佚存日本的唐人詩集《新撰類林抄》,收朱千乘詩二首,即《山莊早春連雨即事》(七言律詩)和《早春霽后山莊即事》(五言古詩)。(3)大江維時(888-963)編撰的《千載佳句》(四時部春興類)錄朱千乘詩2句:“錦纜扁舟花岸靜,玉壺春酒管弦清!笔泻訉掿S(河世寧)輯入《全唐詩逸》。以上詩4首(其一存2句。加上《雜抄》所收1首,共計5首)及敘1篇,中國均不傳,(注:陸心源《唐文續(xù)拾》(卷五)所錄《送日本國三藏空海上人朝宗我唐兼貢方物而歸海東詩序》,輯自空海傳記。)可知朱千乘在唐代屬于默默無聞之輩。然而,其詩文在日本流播甚廣,尤其被膾炙人口的《千載佳句》引載,必有特殊的因緣在內。
翻檢空海的《性靈集》(卷四),有日本弘仁三年(812)空海向嵯峨天皇進獻書籍的《獻雜文表》,茲抄目錄如下:
《急就章》1卷,《王昌齡集》1卷,《雜詩集》1卷,《朱晝詩》1卷,《朱千乘詩》1卷,《雜文》1卷,《王智章詩》1卷,《贊》1卷,《詔敕》1卷,《譯經圖記》1卷。
這些書籍皆系空海赴唐留學期間所獲,空海雖以求學密教(回國后創(chuàng)立真言宗)為本務,但對書法和詩文亦精研不懈,朱千乘在送別詩中稱他“文字冠儒宗”,當非虛言。正因為如此,空海將大量唐人詩集帶回日本。(注:據(jù)《性靈集》(卷四),空海還向嵯峨天皇獻納過《劉希夷集》4卷、《徐侍郎寶林寺詩》1卷等。)值得注意的是,空海的進獻目錄中包括《朱千乘詩》1卷。據(jù)此,我們或許可以提出一種假設:朱千乘的詩作在中國不傳,卻在現(xiàn)存日本的詩集中與李白、王維等名流為伍,那么這些詩歌或許采自空海攜歸的《朱千乘詩》;進而言之,《雜抄》及《新撰類林抄》很可能與《千載佳句》一樣,是日本人根據(jù)從唐攜歸的詩集選編而成的。此外,還須一提的是,《雜抄》中有6首詩僅摘2-4句,約占總數(shù)的六分之一強。李端、錢起、李希仲、李白的作品均見于其他詩集,不錄全詩而僅摘佳句,乃日本平安時代文人把玩唐詩之慣技,前面提到的《千載佳句》就通篇如此,這顯然不是中國人鑒賞唐詩的做法。
五 《雜抄》與《新撰類林抄》
佚存日本的唐人詩集中,《新撰類林抄》錄詩40首,其中16首《全唐詩》及輯佚類未收,因而受到廣泛關注。(注:最近久保木秀夫又從斷簡中發(fā)現(xiàn)數(shù)首,詳見久保木秀夫《傳空海南院切〈新撰類林抄〉斷簡》,載王勇等編著《奈良平安期的中日文化交流——以“書籍之路”為視點》,農文協(xié)2001年9月版。)《雜抄》與《新撰類林抄》均以收錄唐詩為主,包含大量唐代佚詩,其性質類乎“唐人選唐詩”。(注:小川環(huán)樹認為,《新撰類林抄》介乎《河岳英靈集》至《搜玉小集》的10種“唐人選唐詩”中,價值之高毋庸置疑。參見小川環(huán)樹《〈新撰類林抄〉校讀記》,載《小川環(huán)樹著作集》第2卷,筑摩書房1997年2月版。)然而,上述兩書雖屬唐人詩集,卻未必是唐人所編。兩者具有的一些共同特征,與唐人編選的唐詩集有所不同,筆者據(jù)此懷疑是日本人所編,稱之為“日人選唐詩”或許更恰當。
首先,兩書均與空海關系密切。如前所述,朱千乘的詩通過空海傳入日本,《新撰類林抄》錄2首,《雜抄》收1首,推測與空海攜歸的《朱千乘詩》1卷有關。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京都國立博物館藏《新撰類林抄》(日本國寶)殘卷抄本,世傳出自空海手筆,散存各處的斷簡習稱“南院切”,亦與空海有關。(注:此處的“南院”,系空海在東大寺所建,相關文書的斷簡世稱“南院切”。)此外,《千載佳句》摘錄朱千乘詩2句,小川環(huán)樹博士認為有可能采自《新撰類林抄》,(注:小川環(huán)樹《〈新撰類林抄〉校讀記》,載《小川環(huán)樹著作集》第2卷,筑摩書房1997年2月版。)現(xiàn)在看來直接取自《朱千乘詩》的可能性更大。
其次,兩書中收錄作品的詩人,均活躍于盛唐至中唐!缎伦惲殖分械淖髡叱烨С酥猓甏煽颊呔诳蘸w國(806)前去世;《雜抄》的情況大抵類同,李益、法振、朱灣、令狐楚(令狐公)雖年代稍晚,但在空海歸國前皆有詩名。由此看來,上述詩人的作品由空海攜帶回國,然后在日本編撰成集,也不是毫無可能的了。
再則,兩書均含唐代無聞之士的作品!缎伦惲殖罚ò〝嗪啠┲械暮芜d、惠敏、王綬、韋碩(韋顧?)、解叔祿、朱頓不見于唐宋文獻,其中何遜《梁書》等有傳,新舊《唐書》載《何遜集》8卷,《宋史》作“詩集五卷”,則上述6人中或含唐以前人!峨s抄》中亦有行宜不詳者4人,如李南者恐怕是唐以前人。唐詩集中雜入前朝人作品,有違“唐人選唐詩”規(guī)范,不似出自唐人之手。
最后,兩書中有多名詩人重合。《雜抄》的詩人20名中,與《新撰類林抄》的作者重合的,有以下7人:李頎、李白、岑參、錢起、皇甫冉、李端、朱千乘。其中李頎、李端、朱千乘的作品多屬佚詩,或許3人均有詩集別本傳入日本。
如上所述,《雜抄》
與《新撰類林抄》雖然書名不同,但有如此多的相似之處,使人懷疑兩者是否屬于同書異卷。我們來比較一下兩書的題記方式:
《雜抄》:雜抄卷第十四
曲下
《新撰類林抄》:新撰類林抄卷第四 第三帙上
春 閑散上
如果兩書互為僚卷,那么原來的書名應該是《新撰類林抄》,《雜抄》只是略稱而已。也許有人會提出疑問:《雜抄》以詩別類,《新撰類林抄》以主題分卷,兩者體裁相左,怎能歸屬同一部詩集?不過,這種情況還是存在的。如唐詩總集《文苑英華》,近體詩按主題分類,樂府詩和歌行類則另立部類。這種風氣也影響到日本,弘仁八年(817)編撰的《文華秀麗集》,143首作品按如下11門類編次:游覽(14首)、宴集(4首)、餞別(10首)、贈答(13首)、詠史(4首)、述懷(5首)、艷情(11首)、樂府(9首)、梵門(10首)、哀傷(15首)、雜詠(48首)。《雜抄》原本的部類究竟如何,從《文苑英華》及《文華秀麗集》類推,并參照《新撰類林抄》,前面部分很可能按主題分門別類,“卷第十四/曲下”即使不是末卷,大概也已接近全集的尾聲。
《雜抄》與《新撰類林抄》盡管有諸多類似之處,但兩者的關系究竟如何,現(xiàn)在只能作些臆測而已,我們期待著《雜抄》或《新撰類林抄》僚卷的發(fā)現(xiàn)。
六 結語
檢索《隋書》(經籍志)、《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等,未見《雜抄》書名;宋代諸家目錄,如晁公武《郡齋讀書志》、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尤袤《遂初堂書目》等,亦不錄同名詩集。9世紀末編撰的《日本國見在書目錄》,總數(shù)達1586部(17160卷),(注:據(jù)矢島玄亮著《日本國見在書目錄——集證與研究》,汲古書院1984年9月版。)乃當時日本收藏漢籍之總目錄。其中雖多唐人詩集,也沒有輯錄《雜抄》。然而總集類中多有含“雜”“抄”的書名,如《隋書》(經籍志)載《雜都賦》、《雜詩》、《詩鈔》、《雜詩鈔》、《詩集鈔》,《舊唐書》(經籍志)載《霸朝雜集》、《集鈔》等。
空海從唐攜歸的詩集中,有《雜詩集》1卷,事見弘仁三年(812)的《獻雜文表》。(注:空!缎造`集》卷四。)江戶時代惠范編撰的《諸師制作目錄》,在“空海”條下輯有“雜抄一卷”,雖書名相同,但是卷帙不符。
本文后半對《雜抄》的成書年代及編者作了種種猜測和推論,最終還是無法導出令人信服的結論。不過可以斷定的是,《雜抄》的成書和流傳,與空海攜歸的資料有關,如果此書系日本人所編,編者即使不是空海,恐怕也是其門徒之輩。
字庫未存字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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